雪亭書影

王仁鈞教授退休紀念書法集序文

垂絲千尺不釣凡鱗

陳宏勉

去年參加國父紀念館的一次作品審查會中，看見淡江大學中文系將王仁鈞先生的書法圖版送來申請展出檔期，當時眼睛一亮。因為我們是忘年老友，也知道仁鈞先生寫字，也送給我幾幅作品，也曾搔擾過他在我的作品上題詩。不過第一次看到如此豐富的資料，非常的訝異。

隔幾天，在晨跑的途中遇到要搭校車到淡水教課的他，才知道今年他要退休，而淡大中文系的師生準備替他辦個書法展，做為退休紀念。仁鈞先生本來是沒有這個展覽計劃，但既然是大家的好意，而且從五歲多開始，便在家教的引導下，亦著意亦遊成的「玩」了大半輩子，而今做一個展出，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。

兩個月前，仁鈞先生來電話，問我有關印書的種種。那知道，不久他就將印書的事推給我，外加一個任務，就是在製作過程中看看作品、寫篇文章。而我實在推辭不了，也惶恐極了；印刷的事，平常只為自家及台灣印社編印，旁人的，是不願碰的，這種每一個關節都可能出問題的事，萬一做不好，真對不起人，但無法推辭也只好做了。其實過程中，所有設計安排校稿……種種，都是仁鈞先生自己做的，我僅做跑腿、打電話連絡而已。文章的事，在執教近四

十年中文系的資深教授前，豈不是班鬥弄斧，簡直可怕極了。

您想，我們認識也有十五年了。我們聊過五、六〇年代東方、五月畫會的種種，好像當時也跟這批自認為現代藝術的拓荒者，一起大玩各種媒材，若即若離的激盪著東西方藝術的消化、取捨和融合，傳統與前衛的幻變。只因個性的因素，沒有繼續和他們玩下去。也因進入中文系的時空，就潛浸在中國的文史哲世界中推敲鑽研。習慣性的辯證比較，所以随時保持著清新的思潮，來觀察世代演化的現象，這是每每我在書法研討會或展覽會中，感覺到少數邏輯清

楚，不因人熱，而是我所尊敬的學者之一。

大約十年前，仁鈞先生在與香吟聊天時，曾說過，一生受莊子影響很大。而我也喜歡老莊，老莊中包羅萬有，宇宙的自然幾化律動，皆在其中。在各種不同的情境和情緒之下，皆可尋其所需，隨其律動而起舞、或沈潛、或盤旋、或腾躍，各取其意。莊書中不談藝術，但藝術架構種種卻無不與之同，亦與生命的演化相互運轉著。所以其言，生性疏嬾、志趨澹泊，正是在律動下，綿綿若存的孕藴著生命的能量，不徐不緩，隨著歲月時空的推移，和思潮演化相交合，時時不斷的產生火花來，這種隨著能量的起伏，敘述著生命的情事，自然細腻而動人，且耐人尋味，在書法的界中，尤其是這樣。

觀仁鈞先生的書法，可以感覺到的是不忮不求、輕輕鬆鬆的玩，大部份書家都是將自己框起來造境，越逃脫框得越緊，但他可以「隨興揮灑，隨緣遺離。」這自然與其性格有關，也是其長期不為所求、玩樂其間，日積月累所累積的基本功夫所致。所以從幼學的柳公權、顏真卿、褚、歐、虞、二王…•一路消化過來，始能不泥於諸家痕跡，自成家法、逍遙自在。在行草間，飄灑暢然、委婉連綿，婀娜多姿的身影中，蘊含著勁鐵綿鋼的筋骨。偶有驚奇之作，如每字數尺大的草書連屏而起，直是天工造物。濃淡變幻的複合結構演出煙雲飄渺的無限遐想。節奏強烈連綿不絕的草法，無不風神獨到。偶而變隸法、帛簡而篆，亦皆自然成趣，如其隸書詩箋冊頁，各紙自成一格局，各有其風情韻致。這如果不是玩入其中三昧，那能有如此豐茂的變化和優遊的筆鋒呈現。

在書冊製作、跑腿傳遞之間，能先随著仁鈞先生的作品，優遊在他多采而不爭的生命律動中，並算計著自己的生

命遊戲。也祝他在退休後，無教學校務的煩援，時間空間無限寬廣的展伸中，玩興更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