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衣食真難事

陳宏勉　2014年11月22日 20:24

女兒找資料時，見到臺靜農先生「談寫經生」一文，影印回來給我。文中談到敦煌石室的佛經卷子，從南北朝到唐，有兩萬餘卷。這些經卷，有些是和尚自己抄的，有些是學童「學仕郎」抄的，有些是施主出錢僱人寫的。

「受持一偈，福利弘深，書寫一言，功超數劫。」--法苑珠林敬法篇述志部

「善男子經生之法，不得顛倒，一字重點，五百世中墮迷惑道中，不聞正法。」--敬法篇謗罪部引敬福經

「若有眾生於過去世作諸惡，或毀於法，或謗聖人，於說法者為作障礙，或抄寫經法，洗脫文字，或損壞他法，或闇藏他經，由此業緣，令得盲報。」--大集經

「佛言諸善男子女子等，書寫般若波羅密多深經時，頻申欠法，無端戲笑，互相輕凌，身心躁擾，文句倒錯，迷惑義理，不得滋味，橫事欻起，書寫不終，當知是為菩薩魔事」--大般若經

靜農先生列此抄寫佛經須知原典，見了切實膽戰心驚，抄經原本只是淨心修身，虔誠佛事，而能於人於己，滋生功德，亦是美事一件。那知抄經者必須具備前生累世，都近乎聖人。抄脫文字，就是毀經謗法，眼睛為瞎掉，還必須往後五百世都隨迷惑道中，不聞正法，真是不得了。

想書字一生，不論專心與否，難有不掉字不錯字。就是專注盡心於筆端，而近空明，更是錯得離譜。數年前老友曾託書波羅密多金剛經，欲印成書冊，抄寫時，每每不數行，即脫誤字重抄。然後拼命告誡自己，不可生氣，要沈得住氣。但書寫近一年，不得五分之一，只有望而悵然。

抄經的各種規矩，如果抄經者，是以佛事為業的和尚，那沒有什麼話講。對代人書寫的抄經人，那真是不知如何思考起，也難怪靜農先生會提起，水滸傳中的白秀英所說：「人生衣食真難事」來形容。此語也讓我想起當年在後段高職學校教書時，學校學生龍蛇雜混，但許多是充滿無限希望來的。尤其是夜校，白天在工廠做工，晚上來讀書。工資不多，給很貴的私校學費，所剩有限。甚至有一次，註冊後近一個月，和一女學生下課後聊天，他告訴我：「下星期就可以有錢交學費了。」詢問之下才知，她父母都不在了，和姊姊相依為命，白天到加油站打工，賺生活費夠了，學費不容易。有個上年紀的恩客，一段時間會找她一次，隨後和她聊聊天，給她一些錢。聽她平靜的娓娓道來，沒有激情，也沒有抱怨。這時我想著自己，女兒相繼出生，薪水幾近房貸，師友幫忙找外快，生活東湊西併，勉強度日，和她又相差多少，只有靜靜聽著她的敘述。

身處在人世間金字塔底層絕大部份的人，活下來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，活下來的一切遊戲規則，是操縱在掌控權力和經濟核心，屬於金字塔頂端的少數人。這些人往往一生，不曾活過一天屬於一般正常人的日子，不會有切身感受。或活著了解而逃離而配合居上位者。他們努力的是，如何永遠維持著他們優質和領導的結構，在思考結構的遊戲規則，是極度冷酷和殘忍的，而且是每況愈下。所談的慈悲心，心態也是施捨性的給予，不可能有平等的互動，很難能有階層轉換的機會。

以前讀到印度的種姓的不平等制度，常常跟著不屑，但世間每個城市，不都存在著同樣的現象，只是方式和程度上的不同，思考起又奈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