莊嚴印章們背後的故事談文人書家的用印之一 

陳宏勉 2016.3.30  10:17

文人書畫家的用印,一直是他們最深入心坎的聲音,一方印文的產生,往往是他在生活中所必需,亦或是生命關鍵觸點的感勳所產生的結果。它除了因襲前人的習規,也往往在讀遍經籍,在生命中碰髑到的各種現象,所激發出來生活哲學的菁華。所以用印中除了姓名章、字號、收藏、鑑賞……等章外,更有趣味的是五花八門千變萬化的閒章,記錄著各個人生思潮的交會點,所烙下的痕跡。這樣的句子,鈐蓋所用所作的書畫典籍上,形成更深一層的心靈旅程。


用印者如果自己精擅篆刻,記錄下來順手刻製,作品的產生不是太難。如果自己不 動刀,就必須央託人刻出來,這時印章本體所透漏出來的訊息就更多了。如用印者對印章的美學風格的喜好、刻印者刻製時的思緒、人際關係…,都是很耐尋味的。 藉著印章本體單純但複雜的連動,可以建構用印者大略的輪廓和好惡,及當時與他時空交錯的人、事、物。隨著欣賞印章的過程中,讓人隨著這些觸點產生心靈連帶 的悸動,也是觀賞文人書畫用印最迷人的地方。

1999年9月 中旬,國父紀念館的一次審查會議時,會中遇到莊靈先生,想到之前才收到何創時書法基金會寄來的「莊慕陵百年書法展」請柬,在場的平南先生和我同聲問起籌辦狀況,也順口談及用印是否有一併展出。莊靈先生說:「沒有想到用印的事。」我告訴他,我可以幫他鈐蓋出來,到時一併展出。


記得是9月28日,莊靈先生偕夫人陳夏生女士,提著一個兩層的木盒來訪說:「大概能找到的儘量湊齊了,這些印章二十年來,就一直放在原來的地方,除了朋友有父親的字要蓋以外,就不曾動過。」隨後夏生女士又想到,還有一方印在她那裡。


他們走後,包巾掀開,將印章整個攤開來,直接的感受到塵封二十年的痕跡,從痕 跡中隱約可以嗅出,江兆申先生在「莊嚴致王心均信札跋」中,所談到的「古今書家信札,無有不佳,蓋法度縈於胸中,而執筆之時,旨在達意,又不斤斤於法度, 別有一種灑脫韻致。」慕陵先生使用印章也是如此,他用印在一種神會的灑脫,用後亦不急於清理,有酒後和衣而睡一般境界。唯他自仙去,印中印泥二十年的沈 睡,已凝固堅如水泥,無法以擦拭可以淨潔,更無法鈐蓋出清新驚警模樣。逐收拾抱往陽臺水槽,用清潔劑和溶劑清洗,這時發現印石中,除了早年自北京隨身帶來 少數石質較佳外,到台灣所刻的用印,大部份都是印身未磨的青田,一時手癢,除了有邊款的地方外,方方打磨上蠟之後,才開始鈐蓋拓款。


印石一共六十六方,馬衡(叔平)二方,金滿叔二方,有一方刻「夢盦」無款,也可能是其所刻。臺靜農有五方印石,其中有兩方兩面印,方巖有一方,也曾紹杰連珠印一方,王壯為九方,江兆申十七方最多,其中單款十一方,達夫(陳兼善) 一 方,張直厂二方,吳平二方,王北岳一方,蘇友泉一方,張叔德四方,九方無款印,兩方鋅版印,是金滿叔刻的「莊嚴尚嚴」,及王壯為刻的「洞天山堂」。這二印 可能莊嚴先生最喜歡,但怕印石損傷,特地委託人做成鋅版來鈐蓋。最有趣的是三方滿文印,沒有人認得是什麼文字,但刻得非常精練,刻者絕對在北京時期的高 手,有可能是金滿叔所刻。

莊嚴洞天山堂書房

莊 嚴

馬衡刻

秋夢盦

馬衡刻 

1929年左右知識分 子本著良知和熱情,在兵荒馬亂怕北京文物遭到毀壞之際組織「文物維護會」,組織的委員有沈兼士、陳援庵、馬叔平、劉半農、徐森玉、周養庵、常維鈞、莊嚴、 臺靜農。曾經阻攩過美國安得思在中國內蒙盜挖八、九十箱文物的運出,孫盜英盜發東陵事,也出了很多力。這個由極少數的學者臨時組成的機構,其實壽命不過兩 三個月。北伐軍進了北京城,北京改成北平,就解散了。

臺靜農曾錄劉半農「北舊」文:「新興的文物機關是古物保管委員會,此有總會與 北平分會之別,但均設於團城之內。總會主任委員是張溥泉先生,分會主任委員是馬叔平先生,一位是國家大老,一任是考古界大老,以任斯職,真可謂人事相宜 矣。但委員會只是個監察機關,並無積極的事業可辦,所以平時異常清閒,職員們到會劃到之後,或靜賞團城風景之美,或組織圓壇印社而致力於刻印,亦盛業 也。」

「圓壇印社」是莊嚴一時興致發起的,也只集會一次就絕響了。當時他是古物保管 會秘書,住在圍城,大概無事可辦,他又好事,因此就有「圓壇印社」的組織。他邀請王福厂、馬叔平兩先生為導師,社員有莊嚴、臺靜農、常維鈞、魏建功、金滿 叔五人。開社之日馬叔平認為「圍城」原是俗稱,所謂「城」只是「臺」,因此定名「圓臺印社」,劉半農誤「臺」為「壇」。當天馬叔平當場刻一秦璽式的「圓臺 印社」作為印社關防,王福厂也示範一方,送一部他的印譜,以供同人觀摩。馬衡幾方印應為當時所刻。「秋夢盦」印款:馬衡為慕陵兄作于圓臺印社。可作為佐 證。

這個短命的「圓臺印社」,和當時北平的「冰社」相提並論,可是印社發起人,是一位不曾刻印而好事的雅人。這一次的集會卻引起其他成員刻印的興趣,魏建功在西南聯大教授時,用粗藤截成短印,刻了兩百多方。臺靜農陸續刻了一輩子

夢盦

金滿叔刻 

沅芝澧蘭繫所思 

停雲思親友心

金滿叔刻 

莊嚴嚴尚 金滿叔刻

三方滿文印

金滿叔幾乎在資料看不到,王北岳文中有這麼一段:

「拓製慕老收集的自用印,其中幾方是金先生刻的,慕老特別喜歡一方刻了自己姓 名印,而上下左右都有三角形紋飾的印,也就是蓋在他所寫的琴條款字下的那一方,所以對金希賢又特別介紹了一番,『金君字曼叔,北平旗人,拉戰時,留在舊 都,未到南方,以後亦失去聯絡,如在人世,在六十左右。金亦是嚴北平所創圓臺印社社員之一。』」。提到的這方印在這批印中並沒有看到。臺靜農說他嚴守王福 厂的法度,抗戰時期在江南以篆刻為生。1935年莊 嚴赴英國辦理倫敦中國藝展事前,找金滿叔刻「停雲思親友心」印時,金滿叔在上海,應該在江南是可能的,但沒有蹤跡。從兩方有金滿叔署款的印看來,他的印章 結體酷似王福厂,但線條更為結實光潤,整理一直懷疑用印中幾方沒有款的印,「夢盦」、「明慕理性生氏審定真蹟」、「明慕理字性生所藏書畫之印」、「沅芷澧 蘭繫所思」為其所作。另有三方滿文印,近世懂滿文的印人難見,而三印文字書寫安排熟稔,線條精到,金滿叔為旗人,依兩人的關係,極可能是他所刻。